— 七日峡谷 —

【坂本龙一:终曲】


写这篇前先讲讲自己。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W,我们相识于一次聚会,后来W偶尔和我在微信上聊天。好吧,我想说的是,我依然记得第一次聊天的开场白——

他说:晚上好。接着发来一首坂本龙一的Rain。

恰好那天我住的城市下雨了。许久没有降水的月份,一落便是大雨倾盆,深夜里连续不断的水声拍打玻璃窗,水滴声逐渐汇成河流。似乎是因为雨声所带来的惬意,那天晚上室友睡得早,只留我一个人坐在台灯下奋战美国近代史。耳机里短促利落的钢琴、尖锐流畅的提琴与雨声交织得天衣无缝,四下里恰好黑暗又寂静无声,可能是心境原因,我总觉得那寻常夜里的三分半钟绝对是初夏夜里不可多得的听觉盛宴。

我从那时候起对W产生谜一样的好感。喜欢坂本龙一至少可以说明两件事:第一,他听音乐很有品味;第二,他喜欢看电影。

说来也惭愧,我对这位日本殿堂级作曲家的了解也并非深入。占据在我大部分印象里的就是那些大热电影经典动人的配乐:战场上的快乐圣诞精灵纤细,末代皇帝磅礴悲凉,飞向太空如管风琴谱写众赞歌,荒野猎人透露着绝望与悲壮,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代表夏日的甜蜜与躁动……总而言之,在看《终曲》之前,我甚至还不知道YMO这么棒的电子乐队,更没想过年轻时的坂本画眼影、打腮红,在世界的舞台上大放异彩。唉,不然为什么有时候总恨自己生的晚,那些酷得要命的东西似乎只存在于七八十年代,换成今日,反倒没人去欣赏了。


在我生活的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市,喜欢教授的人不算多。电影排场很少,整个影厅除我之外还坐着一对情侣和一个大叔,不过大家都看得投入。“大家很冷吧,如果觉得太冷的话,站起来跑一跑也没关系。请欣赏音乐吧。”Merry Christmas Mr. Laurence的前奏一响,好像大家就都被清亮悲伤的气氛感染了。我早就忘了自己第一次听它是在哪个深夜,但当时被充盈的孤独和悲哀还记得很清楚。直至今日听到它还是不能免俗地泪目。

年轻时是英俊、优雅的不羁的艺术家,晚年时仍温和、谦逊,甚至还带着一身少年气,这是我所能形容的坂本龙一。观影前我对他的一切知之甚少,唯一能稍有了解的只是音乐,因此这过程中不免给我带来惊喜和感动。

那个反战的坂本龙一,反核的坂本龙一,在树林里录制各种声音的坂本龙一,将桶套在头上听雨声的坂本龙一,去寻找海啸钢琴的坂本龙一,被人质疑就会拼命工作的坂本龙一……他是那么可爱鲜活,像永远不会老去的小孩。癌症带来伤痛,他用温柔的笑容去掩饰,可无法避免的,小口进食水果,吃难以下咽的药片,反复而仔细地刷牙,如今活着要这般小心翼翼,我为此感到说不出的难过。刚好观影这天传来赵忠祥老师离世的消息,我不敢去想生命的衰竭会如何将我的宝藏一点一点埋葬。


《终曲》最感动的点应属生命和自然。他说,“工业革命后人们发明钢琴,琴里的木板经过几吨的重压才使自然的声音变成机械被弹奏出来。有时候音准不对,人们就说琴松了,音跑了。其实并非是走音,而是这些自然的物质拼命挣扎着要回到最初的形态。”我想也许真的就和他说的一样,艺术家和创作者更为敏感,因此更容易发现人与自然的联结吧,在坂本龙一体会到生命末尾的感受之后,这些话就更加有感而发。就这样,《终曲》从生命的单向性出发,同理于自然,将坂本龙一与音乐、自然、生命这些命题联系在一块,使教授从福岛到北极,从911纽约的鸟儿到非洲的人类源头,他一遍一遍探索、寻找自然之声,将所有这些组合,成为一首很长很美的旋律。

也向大家推荐教授新专辑Async里的Fullmoon, 里面用了他最喜欢的一段话作为人声采样:

“因为不知何时死之将至,我们仍将生命视为无穷无尽可任意挥霍的资源。然而沧桑世事于一生所遇总是有限,童年、午后,一生中挥之不去的人和事,这样的下午能回忆起几个?也许四五个,也许还没有那么多。一生中见过几次满月升起?或许二十次吧。然而人们依然觉得生命享之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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